遠山淨塵

05

墨塵音一進房便一頭倒在床上，雖想打起精神梳洗過再歇息，無奈沉重的眼皮卻不聽使喚，只勉強脫去外衣，拉過棉被蓋好，至於其他的事也只能明早起身再說了。

朦朧睡去不久，又隱隱覺得有人在床邊看著他……

墨塵音倏地睜開雙眼，自床上坐起身來，發現四周瀰漫著濃霧，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的房間裡，但他卻似毫不在意地四下打量，直到看到站在陌生房間角落的人影。

他伸出雙手，遲疑地喊：「紫濤……」

自他來到玄宗教坊的第二年起，紫濤師傅出現在他的生命中，不但教導他彈琴，還教了他其他許多事，就連今晚受到眾人讚賞的劍舞，也是紫濤師傅站在他身後，握著他的手，一點一點地教會他的。

但是紫濤師傅從不在第三人面前現身，也不以他的師傅自居，總是在他半夢半醒間來到，還要他保守秘密，絕對不能對別人提起這件事，而且每次總是伴隨著這不自然的濃霧，讓墨塵音看不清他的臉。

「你自己覺得今晚的表演如何呢？」捉摸不定的聲音自角落傳來，話中卻沒有任何欣喜之意，「很得意？你以為你已經青出於藍了？你連我一半的本事都沒學到！」話中的語氣轉為憤怒，「只不過學到些許皮毛，竟敢就那樣自滿地在眾人面前獻醜，被所有人掌聲包圍的你，就跟那些人一樣愚蠢膚淺！我沒有想到，你竟是如此不堪造就！」

自認識以來，第一次被紫濤師傅責罵，更別說是如此的重話，墨塵音忍不住猛力搖著頭反駁道：「不是這樣的，紫濤！」

紫濤由角落踱至床前，雖然濃霧仍舊遮掩著他的臉，墨塵音仍是可以感覺到他銳利的眼神正緊盯著自己。

「何必再口是心非呢？你眼裡已經沒有我這的存在了吧？還是想用甜言蜜語騙我再多教你一些呢？」

帶著幾分陰冷的嗓音毫不留情地嘲笑著，「小騙子，我不會再相信你了，你只想讓我再教你幾招，好讓你去蒼面前賣弄吧？」

墨塵音固執地拉住紫濤的袖子，「我沒有，紫濤！墨塵音從來沒有欺騙過你！」

他仰起慘白的臉可憐兮兮地說：「今天是紫荊衣臨時不演，我突然被金鎏影點名上台代舞一場，如果紫濤覺得我還沒有資格在眾人面前表演，我以後絕不會這麼做了。」

緊咬著下唇，他的語音帶了幾分顫抖，「就算你不再教我了，也請你不要離開我。在墨塵音心裡，紫濤，已經是我的親人了。」話未竟，眼角已忍不住泛紅，只能強忍著不哭出來。

似乎因墨塵音的眼淚而軟下了心腸，紫濤嘆了口氣，「親人啊……」

他伸出手輕撫著墨塵音滿是淚痕的臉龐，猶豫了一會，輕輕地為他拭去眼淚，「你表演的其實很好，我不該說那樣的重話。」

鬆了一口氣的墨塵音反倒忍不住眼淚，哽咽地說：「紫濤不要離開塵音……」

紫濤拍了拍墨塵音的肩，「不離開。只要你還需要我，我絕不會丟下你。」他無奈地看著得到承諾的墨塵音破涕為笑，「你的表演雖好，但畢竟經驗尚淺，動作過於僵硬，還要再練練。」

墨塵音點點頭，抽出紫濤所贈的墨曲劍握在手裡，任紫濤站在背後拉著他的手開始比劃起來，「手要直，轉身時腰要用力。」他一手托住他的腰，帶著他轉了一圈。

墨塵音只覺眼角餘光似乎掠過什麼，一邊心不在焉地任紫濤擺佈著他的四肢，一邊思考著自己方才看到什麼。

黑黑的，是紫濤的衣角嗎？還是頭髮？

從來不曾想偷看過紫濤的長相，總覺得對方既然刻意隱藏，自己還要刺探是件很無禮的事，但今晚不知怎地，或許是因為不小心瞥見了點蛛絲馬跡，或許是因為晚上喝了點酒，他忍不住對身後之人的相貌感到好奇起來。

越想越是忍不住，趁著紫濤鬆開擱在腰間的手，墨塵音猛然轉過身。

雙眼先對上的，是一雙細長深邃的眼眸，往後拉開距離，蒼白瘦削的臉，一頭沒有束冠，直披而下的黑髮，一身紫紅色的衣裳。

原來，紫濤長這樣啊。也沒缺條胳臂少隻眼的，很性格啊……

正想著，一隻冰涼的手掌突然欺上墨塵音的頸項，他愕然抬頭，正好望見紫濤眼中不假掩飾的怒火！

尖銳的痛楚感迅速傳至腦中，墨塵音可以感覺紫濤的手指正寸寸收緊，他愣了半晌，才反應過來的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，試圖扳開紫濤的手。

「你答應過我，絕不會偷看的！」紫濤微一使力，將墨塵音拖至自己身前，低頭在他耳邊咬牙說道。

冰涼的掌指，帶來的卻是如火焚般的窒息之感。

被他所散發出的恨意驚出一身冷汗，墨塵音頭一次如此靠近死亡，不願放棄活下去的墨塵音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，卻仍舊無法掙脫。

情急之下，墨塵音揚起手中墨曲揮向紫濤，卻被輕鬆地以單手擋格下來。墨塵音忍不住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，原來紫濤的身手竟高明至斯！

一分心，墨曲已被紫濤夾手奪過，棄置於地，他伸手將墨塵音的雙腕反剪至身後，讓墨塵音整個人背對著紫濤靠在他懷裡。

愈來愈稀薄的空氣，吸不到空氣的肺葉傳來尖銳的刺痛，意識開始散離，耳中傳來紫濤總帶著譏誚的嗓音，「既然違背了誓言，你就一輩子留在這裡陪我好了，我的塵音。」

一道溼熱的舔吻，隨著紫濤的宣告覆上他的耳殼，「你可知道，我等待這一天多久了？我希望你遵守諾言，永遠不要發現我的真面目，又希望你毀諾，讓我有理由把你名正言順的留下來。其實，我只是希望不管怎樣，你都能一直在我身邊……」

覆上雙唇的吻，奪去墨塵音最後一絲空氣，眼前一片黑暗，是墨塵音最後的意識。

赭杉，對不起，我可能……再也見不到你了…………